七水流香

本色书生——由《钱文辉文集》说开去

POST DATE: 2020-04-25 VISITED: 1 / 3316 FONT SIZE: T T T



《钱文辉文集》最近由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出版,分上下卷,50多万字。


上卷《往事踪影》主要收录钱先生“忆旧”、“忆游”的文章,这些作品其中有相当多的篇什曾在《人民政协报•春秋周刊》连载,《中华读书报》、《作家文摘》、《中外书摘》、《文摘报》、《教师博览》、《传记文学》等报刊转载,有广泛的影响。



上卷《往事踪影》


下卷《读书赏评》主要收录钱先生历年来为多种文学鉴赏辞典撰写的赏评类文字或论文,涉及中国古代诗歌、散文、小说和中国现代文学多个领域,该卷同时也酌情收入了钱先生所作的序跋类文字。



下卷《读书赏评


钱文辉先生是常熟市教育局教师发展中心高级讲师、江苏省特级教师,196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在教研之余钱文辉先生出版过《唐代山水田园诗传》、《常熟文史纵横谈》等专著。多年来他还发表论文、散文、文史杂论计二百余篇,有着丰富的成果积累。这些文章此次基本都收入了《钱文辉文集》。



《唐代山水田园诗传》           《常熟文史纵横谈》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杨天石和《文学自由谈》原副主编、美国21世纪文化开发公司总经理汪宗元分别为《往事踪影》、《读书赏评》作序并题写了书名。



钱文辉先生与杨天石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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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色书生

——由《钱文辉文集》说开去

 沈 潜 

    余生为晚,17岁来常熟读书,介于文史边缘学步学语,承蒙各地师友知勉有加,策励前行。现年81岁的钱文辉先生,就是其中为我素所敬重的谦谦长者,彼此缔结的忘年之交也有二十多个年头。先生一路关心和鼓励,往事历历在目,知遇之恩温存心底,成了我生命中必须记取的珍藏。

    几年前,我曾建议先生将多年见载于各地报刊的文章结集,也协助收集、梳理,尽了点绵薄。今春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钱文辉文集》,包括《往事踪影》《读书赏评》,前者是忆旧游记结集,后者为诗文赏读心得。值此新书发布会,如何读其书、识其人、知其心呢?结合我的阅读,在此谈三个关键词:一是精神原乡;二是文化行走;三是桑梓情怀。

 精神原乡的守望 

话题要从辑录在《往事踪影》里的《追忆北大师容》《燕园忆旧》两组文字说起。应该说,这是文集中最浓墨重彩的篇章,也是读者理解作者沉潜治学之心路、为人处世之品性的一个至要关节点。


1955年进入北大,到1960离开北大,钱文辉先生在燕园度过了五年难忘的大学生活。


这是怎样一段知识入门、学养强化和心智提升的学缘幸遇:

教我们文学的有杨晦、游国恩、林庚、吴组缃、王瑶、浦江清、季镇淮、冯钟云、川岛、吴小如等;教语言的有王力、魏建功、高名凯、周祖谟、朱德熙、岑祺祥、袁家骅、林焘、梁东汉等。北大外系教授请来讲课的有朱光潜、冯至、曹靖华、翦伯赞、季羡林、金克木等。从外单位请来讲课的有王季思、何其芳、刘大杰、郑奠、蔡仪等。(《追忆北大师容·听杨晦先生上课》)


作为1950年代的北大高材生,置身于大师名家云集的校园,青葱学子钱文辉有着“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意气风发。回忆起当年际遇,作者不无自豪地说:“我在北大听课最积极,总是抢占前排。”在北大读书五年,“最感到幸运的是全部听过诸位先生的授课,亲睹过他们的风度、神采。”那是何等的青春骄傲、浪漫情思、理想憧憬。


作者如数家珍地将亲历的这些人与事的形象、细节加以描述,透过碎片化、零星式的记忆,刻画出了一个个风清骨正的精神肖像,让人真切感受到一代名家的脊梁和境界。无怪乎,即便是“正直到固执”、“认真到顶真”的吴小如先生,看到弟子钱文辉如此动容的追忆文章,远在北国,心息相通,一样动容致意。


亲炙教诲,师出名门,所以先生要说:“同学们毕业时因学了这么多课而感到满足和骄傲,有人夸言道:我们是知识武装到牙齿走出北大的。”今日读来,依然为之神往。


据同学回忆:在北大中文系新生中,常熟的钱文辉很有特色,最初富于表演才能,总是带给别人欢乐,是个很可爱的心地善良的人。转入大二后不再表演,“一头埋进书堆里,成了读书种。”(汪宗元序)殊不知,1957年反右派运动、1958年大跃进运动随之而来,伴着骤然而至的急剧政治风潮,让平静的校园风波连绵,多少读书种遭遇了无可规避的人生坎坷……


著名文艺评论家汪宗元是当年先生“上下铺”的室友,据他回忆道:“我们是五年朝夕相处的同舍,无话不谈的知交1957年那阵子还曾共同做过筹办同仁刊物的美梦。直到大学毕业,我俩仍是非党非团的白丁,自视为不事钻营、不问政治的清流。由先生同窗室友、著名史家杨天石序言可知,适逢当年“又红又专”的时代大潮,个高人瘦的“阿猴”(戏称)却独独成了坚持 “走白专道路”的“落后分子”,颇显“另类”:


一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老师当“白旗”批判,不愿参加集体编写《中国文学史》,干脆回家过暑假;二是下乡劳动后回燕园,表示要赶紧学外语;三是在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上写了些读后评语,被视为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当初学校盛行“兴无灭资,拔白旗,插红旗”之风,如此不识时务的表现,当然归属“挨批挨拔”之列,最终的鉴定“上纲之高,用词之狠、之严”,不由得让人听了害怕!


试想,身处那样的特定时代语境面前,作者却以耐得孤寂、尊崇内心的别样姿态,绝不投机取巧,绝不曲学阿世,内里表现出足够的心光睿智,无疑撑起了知识人的人格尊严。


让人动容的是,回顾1955-1960年的大学生活,先生认为:“真心感谢那段相隔近半个世纪的美的岁月,没有它,我们北大学子对业师的回忆,对读书生活的回忆将会失去光泽,变得平淡乏味。”尽管个人遭际非常,但他似乎从不埋怨,反倒温情脉脉地说:“看到了真善美,这是美;看清了假恶丑,这也是美。林庚先生说那些岁月有‘无言之美’,我想恐怕应作如是观。”由此,可见作者历经岁月沧桑的从容与淡定。


先生笔下追忆北大、燕园怀旧的素材,既是个人微观的生活经历,也是社会变迁的历史碎片。虽是私人化的叙事,却有色彩,有温度,栩栩如生地展现出北大精神独有的风采,放置到特定情境中去呈现其意义,使文本更有贴近历史的真实。


就此而言,先生通过记忆留下的北大求学生活,就有了思想史上的文本解读价值。


故乡是一个人独特的生命记忆场、精神发祥地,不仅有地理意义上的指称,更有精神和文化意义上的原乡皈依。大学毕业后十年,先生回到江南小城。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件大好事:

从此,我比其他学友幸运,竟数十年不懂什么叫乡愁。倒是在月明星稀之夜,常忆起北大未名湖月下的波光塔影,心头漾起淡淡的惆怅——一种新的乡愁。(《唐代山水田园诗传》后记)


就此而言,先生之于北大,如同浪迹四海的游子,一个铭记着北大精神的读书人。无论走到哪里,燕园的五年求学生活,无疑成了他取之不尽的精神慰藉,并且顽强地浸染、绵延于此后的生命行旅中,形塑了内心深处说不清、道不尽的“北大情结”。 

我们这帮老北大学子,不管日后是幸运者还是命运坎坷者,都把考入北大认作前半辈子最好的人生选择……这是因为在北大学到了真学问,夯实了知识基础,学到了不人云亦云的脾气和创造性的思维方式,而这和业师们在教学上求实、民主的作风,大有关系。”(《追忆北大师容沐浴求实与民主之风》)


显然,燕园湖光塔影下温润的那一脉精神,铸就了先生人生道路上的坚实基石,成了生命行旅中不可磨灭的精神符号。因此,与其说是先生对往事岁月的回顾,勿如说对自己守望的精神原乡一次深情的回眸。

我想,先生安身立命的落脚点,大抵在此。


 文化大地的行吟 

莽莽苍苍的中华大地,山川河流、城镇乡村,无数生灵驻守着区域中生成、历史中涵化的多元化生活方式、生存状态、精神面貌,各有各的肌理与脉络、气质与风格。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所有的生老病死、歌哭诗行,都值得有心人去发现和描摹、触摸和感悟。


《往事踪影》里的相当篇幅,就见证了钱文辉先生行走在文化大地上的踪迹和心影。


先生好游历,“每到假期,我脚底总要发痒,一种超越时空、消失于青山绿水间的旅游之乐,总是在逗引,在呼唤。”(《旅游亦苦》)并且,因为始终深信唐代韩愈游历必先睹文案为经验之谈,每次出行前,先生总要做足功课,先搜罗、查阅游览地的图文资料。(《欧游三记》)


不仅如此,先生喜欢“单身散客”般的独游,唯有独游,才能独对,“独自一人面对风景”。晋代陶渊明说“偶影独游,欣慨交心。”(《时运序》)先生在《独游》就这么说:

大凡当人在独立面对空旷时,即便是刹那之间,也会萌生一种岁月悠长、世事沧桑、生命渺小的感觉,这感觉里有悲哀,悲哀里的人生的顿悟。我的“独游”多半是冲着领受这份感觉而来。


无论是欧洲十一国游历,还是国内旅游名胜,先生喜欢留意沿途风景,夜宿小镇,所到之处,关注当地民生态、生活相,并以游记的方式记取自己的行旅生活、文化感悟,留下了一篇篇文字简约、内涵丰富的游记散文。


一篇《三峡沿途寻访录》的游记,记述作者溯江而上,历三峡所属宜昌、秭归、巴东、巫山、奉节的五地见闻,人在画中,诗在心中,触景生情,因情赋韵,有画面,有色彩,有场景,有情境;更不乏借古诗低吟,直逼现场,无不留下了游走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文化审美之意境。


再说行走在千年流光的中州大地上,先生拜谒许慎墓,走马登封,情迷少林寺,车过轘辕关,经首阳山到白马寺,洛阳看龙门、听牡丹,再游开封;继有关中揽胜,夜访大明宫遗址,西安城墙巡礼,黄帝陵寻祖,夜宿华山……等等,看苍黄残照,迎晨曦朝露,或走马观花,或姗姗归履,可谓处处遐思、随想。


凡先生独游之处,总有独到心得。比如漫步开封城郊东南吹台生发的“文化积层”说;还有“先到胡亥墓,看一个朝代的倏然而灭;再到始皇墓,看一个朝代的如日中升”的“读史法”,循此脉络游踪,个中三昧,耐人寻思。至于游览中先后寻访苏州“五人墓”、杭州“张苍水墓”和北京“文天祥祠”,由此联想起石榴花寂寞开放的情境,也是让人读来别具幽怀……


一篇《难忘旅途陌生人》,记述了途中与安徽池州卖早点的老头、四川香溪十二三岁的质朴小女孩之偶然交集,那抹无奈、失望的眼光和神情,让先生有了“无法摆脱”的歉意,寥寥数笔,内涵着作者柔软的心底,直逼人性之美。


可以说,踏着岁月的风尘,先生以“行万里路”的独特阅读方式,,一路观光,一路思考,亲炙风物名胜,发思古之幽情,充盈并宣泄着内心的抱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深厚的文化底蕴,带来无限的遐想空间,激活了一种意犹未尽的人文力量……


这样的行走,无疑有了文化的定调和定位。用先生在《旅游美学》一文中的话说:“回眸旅途,那里是美学的课堂”。


 故土家园的皈依 

由先生文集说开去,当然绕不过开掘并传承家乡千古文脉的卓著贡献,也要结合2016年出版的《常熟文史纵横谈》一起解读。


自从1970年告别北国,回到家乡常熟,先生再也没有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家园。


就个体生命情感来说,先生是幸运的。今春先生来信告诉我:“一个月前我送走了百岁老母,从此我成了八十岁的孤儿。数十年形影不离,睹物思亲,无法自己。”人到中年,从此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多了一份天伦之乐的亲情,少了一份“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客居乡愁,更少了一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黯然神伤。平心而论,每天与母亲与家人朝夕相处,直至母亲以百岁高龄寿终正寝,诠释了事亲至孝的人间真情,平添了一份岁月静好、子欲养而亲犹在的生命圆满。


饶有兴味的是,先生曾把自己比作鲁迅笔下那位回乡的教书先生吕纬甫,“如小飞虫飞了一个小圈子,又飞回到原地点。”(鲁迅《在酒楼上》)。但鲁迅笔下的吕纬甫——那是一个崇尚革命的知识者在无路可走的境遇中销蚀灵魂的悲剧。曾经意气慷慨,曾经青春奋发,但在回到原点、受挫落魄之后,最终背弃了追求的精神境界,变得神色颓废,颓唐消沉。


与此相比,先生归隐文化故里,初心不改,从未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梦想,一辈子读书、教书和著书。何以坚执如此? 


要说当年京城南归,说到底是先生主动抽身的选择。也许同窗好友的感受,给了我们最贴切的理解。陈铁民在《常熟文史纵横谈》序文中说:“在我的印象里,文辉有两件事特别突出,一是热爱授业的恩师,一是热爱自己的故乡。……文辉挚爱故乡,常熟是他大学时与同学交谈的一个主题,仲雍、言偃、黄公望、钱谦益、瞿式耜、翁同龢、曾朴、虞山、尚湖,兴之所至,竟会手舞足蹈起来。”


质言之,先生之所以把京城留作了背影,多半是冲着温润他成长的人文江南而去。


半个多世纪来,先生虽退隐乡里,依旧心系家国忧患,依旧以学术研究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默默守望着自己的学问“自留地”。基于文学本专业出发,先是诗文鉴赏、汉语训诂,继有坐实乡邦文献的开掘,或辞章,或考据,或义理,言之有据,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究其治学旨归,又始终以经世致用、济助现实为要务。文集之《读书赏评》卷,分为诗歌、散文、小说三编,兼及部分书序、前言、书评类文字,充分载录了先生融会贯通的文史根基,更有从未褪色的学问原创精神。仅以论述始于“文革”之后充满活力的“新时期小说”之细节美、结构美、语言美的一组文章为例,洋洋数万言,体现了作者在广泛阅读基础上对于小说鉴赏所获致的独特之视野之见识之功力。


先生认为,常熟是一块文化的宝地,让这些历史文化“活”起来,是文史工作者的责任担当。数十年来,先生笔耕不辍,著述宏富,相继主编、编审了《常熟碑刻集》《江南言子故里碑刻集》《历代诗人咏常熟》《诗意文心》《<何典>新注本》《常熟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词典》等,参与撰写了《常熟市志(修订本)》《新中国出土墓志铭江苏壹•常熟》《常熟状元》《虞山文化流派》《让国南来——仲雍》《南方父子——言偃》等。其中,《常熟文史纵横谈》收录了先生近20年来所著常熟地方历史文化的文章64篇、近30万字,为读者展示了常熟人文历史的又一扇窗户。


作者坦言:这本书里的好多文章,大都“为应对各种社会实际需要”而写,为此谦称“东一榔头西一棒。”看似不无散杂的选题,却印证了白居易的创作理念:“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九书》)所有这些默默的耕耘,传承着古城文脉,济助着区域社会,凸显了先生社会责任感的自觉担当。


除此之外,先生留守家乡四十多年来,热心参与常熟文化场馆建设,诸如文庙、南门坛上、杨彝纪念馆、翁馆柏园以及尚湖、昆承湖开发等一些标志性的文化建设项目,为达到展馆的版面文字简约、求真、清雅的基本要求,为此悉心致力,做了大量的文字提炼和考证工作。记得2004年启动曾朴纪念馆、2016年启动翁氏家风传习馆,笔者应邀负责起草陈列文字,初稿完成后交先生审阅把关,反馈后的稿子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删改补正字样,无不凝聚了先生倾注的良苦用心。


以我之见,由先生文集,似有必要进一步说开去。


明清以来,古城常熟作为学道名邦、言子故里,始终不乏人文巍起、薪火传续的知识共同体。正是端赖于无数知识人集结的共同体承前启后,肩荷使命,千古文脉得以绵延不绝。以我粗浅的勾勒,在此期间大体有三个代有闻人的时期值得关注:一是明末清初,以钱谦益为代表;二是清末民初,以丁祖荫、徐念慈、张鸿等为代表。时至20世纪80年代起,则是第三个阶段,以时萌、钱文辉、沈秋农为代表,他们倾毕生之心智、精力,辛勤耕耘,默默坐实丰富的传统文化资源和区域历史文献,致力于文史贯通的学术研究,足以为培植、引领一个可以称之为“虞山学派”的知识共同体,树起了一路坚定守望的心影和标杆,堪称德重乡里的文化资望。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在给我的赠书扉页上,先生摘引了李商隐的这首诗句。可以说,作者借流年似水的往事追忆,抒发了初心不改的精神守望、历久弥深的桑梓情怀,更有皈依本真的书生秉性。这,正是我拜读先生文集之后最感动心、动情的地方。

2018128日于清欢轩

(作者系常熟理工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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