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常熟文史专家沈秋农专门对戴逸先生进行了一次访谈。
少时貌似顽劣,实则聪慧
戴先生1931年开始读书,先是读虞阳小学,读到三年级就转到一街之隔的塔前小学,直到1937年小学毕业,因此在戴先生心目中,这两所小学都是他的母校。
那时,他家租住的房子就在新县前(现东门大街)原昭文县衙门旁边的一所大宅院内,而那处大宅院就是清初钱牧斋和柳如是的荣木楼旧址。他家与虞阳、塔前这两所小学相距甚近,步行六七分钟就到了。
△小学时的戴逸
戴逸:
“小学时,我不吵不闹,不好说话,不愿交往,不爱读正课,从不好好阅读课本,却爱好各种游艺,读各种小说、连环画,因此成绩劣等。
家里书读过了,我就到我家斜对门的瞿家去借书看。我父亲和瞿家主人瞿良士很熟。瞿良士是古里铁琴铜剑楼的第四代传人,他有三个儿子,瞿济苍、瞿旭初、瞿凤起,他们比我长一辈。
我还喜欢听苏州评话和看京戏,有一次方桥茶馆中来了一位说评书的苏州人,语言生动,妙趣横生,口若悬河,神采飞扬,我悄悄去听夜书,听出了神,忘记了回家睡觉,家里以为我被坏人拐走了。
△少年时期的戴逸
到小学毕业时,我有几门课的成绩不及格,知道毕不了业,到毕业典礼那天我就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在家里看弹词小说《天雨花》。后来还是学校“奉送”毕了业。
小学毕业后就是报考县立中学。发榜那天,我父亲去看榜,回到家里沉着脸,一言不发,我情知不妙,连羞带怕,就躲到大步道巷祖母家中住了一段日子。
小学毕业那年,抗战爆发。在日军进犯常熟前夕,我们全家逃难去了苏北,两个月后回到常熟,不久父亲就带着我和两个姐姐去上海读中学,母亲则带着5个弟妹留在常熟读小学,我则无学可上。
每天晚上看到姐姐和同学在灯下做作业,我只能孤寂地在旁边看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强烈的求学欲望升腾而起,于是就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发誓要奋起直追。
△戴逸初三毕业照
1938年夏天,苏州中学迁到上海四马路外滩办学,我前往应考,由于成绩差,只能是备取生,但总算有了上学的机会,每天都兴冲冲赶去上学。初中三年,我的学业成绩突飞猛进,在班里名列前茅。
高中生涯,师恩高厚常记心
初中毕业后,戴先生先是读的苏州工业专科学校,这是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原来办在苏州,为纺织业输送了很多人才,苏州沦陷后才迁到上海。
只读了一个学期,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日军强占租界,他也就结束了长达四年的“孤岛”生活,回到常熟进了省立第七中学(抗战前叫孝友中学),学校在北门大街集善医院对面。那年戴逸15岁。
戴逸:
回到常熟后,我除了正常上学外,还经常去焦桐街金叔远先生家里补习《史记》。
金先生讲课与众不同。他先告诉我下一课讲哪一篇,让我先行自习,用朱砂标点,去上课时他先看标错了没有,错的,为你纠正,然后讲授文章大意与历史背景。当时他已经有70岁了,讲课一点不马虎。
下半学期主要讲汉赋和魏晋南北朝的文学,给我们上课的是杨毅庵老师。一次,我忽发奇想,问杨老师,你同四川扬雄有没有关系,为什么你是木字旁杨,他是提手旁扬?杨老师就开始注意我了。
我们学的《中国文学史》的课本由欧阳溥存编写,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书我喜欢的不得了,杨老师的讲课妙语连珠,出神入化,令人心窍大开,如痴如醉,所以我的成绩很好。
杨老师待我很好,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在1942年至1944年那三年的寒暑假,我都要去杨老师家中听他讲授历代文章体裁和著名诗文。
杨老师家住紫金街杨姓大宅院内,记得杨云史到常熟后也住在这里。当时,我想跟他学骈文,他不让我学。
杨老师认为骈文词藻华丽、内容空洞,刻意雕琢,不学也罢。他不教我,我又想学,我就私下里研读。
我曾读过一些骈文如《玉台新咏》、《四六法海》和清代张惠言、吴锡麒的文章,也写过一些骈文,有一篇题为《读桃花扇后》,自认为得意之作,却不敢拿给杨先生看,而是给金老佛老师看,金是南社诗人,嗜酒,贫寒潦倒。
他给我详细批改这篇文章,又给我讲了许多音律典故,我有幸生长在常熟这片有深厚文化积累的土地上,受益于这些才华横溢又诲人不倦的老师的指点,每每想起,总有亲切甜美的感觉。
1944年高三的戴逸先生登辛峰亭,有感而发作《辛峰闲眺》一文
辛峰闲眺
某日,余方读书斋中,和风煦然,自窓而入。余兄咲谓余曰:风和日丽,春已深矣,奈何埋头书斋而负斯美景哉。余投笔咲曰:诺。惟兄之所欲至。于是由小三台觅径而登,其上山石玲珑,草茂花盛,曲径达辛峰亭。时夕阳半浸于尚湖水中,与波溶漾,湖碧天清,万象澄澈。前则大江弥漫,如环抱,如襟带。其东有塔翼然挺立天表。此外阡陌田垄,茂林修竹,画栋飞甍,高台傑阁,皆处于衽席之下。于是撷芳竹、摘美花。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而一日之疲于焉尽释,巡游良久,尽兴而返。
呜呼,余闻天下之名山众矣,如蓬莱、昆仑、峨嵋、普陀、天台、雁荡,然皆远隔海外,僻处边荒,累数月不能达。求其近于都邑者,十不得一,偶或有之,如虎丘、赤壁、金焦等地,亦须乞灵舟车,朝发而夕未能至。虽其宏伟雄拔,幽峻渊深之景有足观者,而途远境险,徒令吾辈裹足莫前,闻名兴欢,仅于道听途说之间。想见其崖之峻,潭之深,竹之丰,林之美,辟诸才子高士,怀抱利器,飘然远影于荒山废墟之间,日与猿鸟为友,远隔人世,以博高隐之名。究其实,非独无裨于世,而并其经济学问亦消沉于荒烟蔓草间。此其人反不如市井担簦之徒。而有负于天之所赋者为何如也。独吾邑虞山,附郭近廛,无杖可登,涉足即至。其便利岂属泛然。况如辛峰之山明水秀,风暖草长者耶。若于公余退休之时,登临俯仰,既可以洒然而歌,悠然而笑,而四时之乐,且可享受无穷。较之蓬莱诸山拒人千里之外者,则孰为可贵也耶。予以山之远近登之难易有感于士之进退仕隐之际,故濡笔记之。
今由常熟书法家葛丽萍女士书写,一方文创复制成手卷,并盖有篆刻家吴苇先生为学术馆制“戴逸学术馆”印章。
常熟,是我可爱的故乡,山河如画,亮丽富饶,人杰地灵,才俊辈出。60多年来,我时常怀念那里的人和事。
今天的常熟已远别过去,展翅高飞,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引领全国县市高歌猛进。我祝愿家乡能发扬自己的优势和特色,永葆青春,再创辉煌!
——戴逸
部分内容来源于:CCTV国家记忆,感谢常熟文史专家沈秋农先生提供文字和《戴逸学术馆》提供图片。